给予病人多一次的机会
龙华医院的骨伤科病房有三个病区，收治了很多病人。中医在骨伤科领域，有它的特点和优势。1992年大学毕业的时候，莫文选择骨伤科，是看中这个科室治疗病人，既有传统的中医药内服外用的手段，又有西医手术的手段，对患者疾病的处理常常是立竿见影的。“上海伤科有著名的八大家，在我们建院的时候其中四大家就在我们医院，最有名的石氏伤科的石筱山就曾是我们科室第一任主任。这些有传承的中医都有一些特别的药物配方，像石氏的内伤调治中药和外用的三色敷药，王氏伤科的导引手法和损伤早期的外用消瘀膏等，它们的治疗效果都很不错。而我们作为一家三甲医院，也不完全是中医治疗，还有手术治疗，针对不同的病人，不同的病情进行不同的治疗方法。”莫文介绍说。
在中西西医两个领域游走，莫文的感觉是这样可以给予病人更多关注，也可以给予病人多一点机会。“像我们很多骨科的病，在西医医院那里，还不到开刀的程度，医生也就没办法做太多处理。根据临床文献数据，颈椎病中百分之五到十的病例才需要开刀，腰椎病中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人需要开刀，那么剩余的那些比例的病人该怎么办？他们身体确实感觉到难受，可是从检查结果来看，还不到能做手术的程度，难道就不管他们了吗？这个时候，我们中医的保守治疗是有效果的。而且在西医的手术指证中也有一条很明确的是，在保守治疗无效后再考虑手术。而从中医这边来说，也不能一味地叫病人保守治疗，中医也要懂一些西医知识，解剖学知识和诊断意识，如果病人的病情确实需要开刀的，那就得让他们尽快开刀，因为有的病情拖延了一段时间，开刀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现在在龙华医院的骨伤科病房内，有一个专门做保守治疗的病区。“骨伤科的病人，有很大一部分所患的是退行性疾病，颈椎脊椎的退行性疾病，最大的症状是痛，痛有一部分是因为压迫引起的，这是机械性的因素，不通过手术是解决不了的； 但引起痛的原因是神经受到化学性炎症因子的刺激，这种刺激人体本身可以让它慢慢代谢掉，一时代谢不了，也可以通过外用的药膏、针灸、手法，甚至做点物理治疗，来让炎症慢慢吸收掉。甚至于神经压迫，只要发生一些位移，哪怕只有0.5、1毫米的间隙出来，不卡着了，症状也就缓解了，完全可以不用做手术。没有经过保守治疗你怎么知道保守治疗没有用呢？况且临床上还有一部分有突出没有症状的，我们叫无症状的椎间盘突出，不是椎间盘突出症，就不需要进行治疗”莫文再一次补充道：“这是给予患者多一次的机会。”
同时莫文也强调，对于某些疾病，手术是必须尽早采用的治疗方法。“有一些病人其实很早就应该开刀了，但他就是有顾虑，死活不肯开，那我们就要不断地和他沟通，告诉他：你这个疾病晚开效果会越来越差，而且越晚开手术风险越大。”
莫文：像我是主攻脊柱疾病的医生，碰到的一些病例是，颈椎上的压迫，它压迫的是脊髓，走路都有问题了。脊髓的压迫时间越长，里面神经细胞坏死的就越多，开刀的效果就越差，腰椎的疾病，神经压迫很厉害，每年都要发病，有些肌肉力量都差了，这种病人都应该早点开刀。还有股骨头坏死的，如果病人已经六七十岁了，那么这个时候动手术换个人工关节，生活质量会高很多，否则连超市都不能去，连菜都不能去买。手术固然有风险，但医生会做检查，会做术前评估的。
莫文在周二，周三有门诊，在采访前一个星期的周三门诊中，他碰到了一个奇怪的病症。病人是一个中年女性，遇到的问题是总感觉到肛门直肠处酸胀麻，一直有想大便的感觉，很痛苦可平时大小便是正常的，先去了肛肠科做检查，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查了一张腰椎间盘的核磁共振片子。莫文看她带来的片子，发现腰椎间盘有点突出，但是并不严重，那么问题到底在哪里呢？病人在许多医院看过，也做过很多保守治疗，还是没有改善。“我们想着给她做一个椎间盘造影，看是不是能把她不舒服的问题诱发出来，要是能诱发出来，就说明还是椎间盘的问题。做了造影之后，的确诱发出来了，我们就为她做了个微创消融。这个病人做完消融后的第二天症状就缓解了，到现在快一年了，她原来不舒服的症状全没了。当时我的计划是，如果按照上面的方法，那位病人的问题还是不解决，我会考虑做手术。我们的治疗是阶梯式的，如果她腰椎间盘突出的问题很严重，有明确的手术指征，那就做手术。如果没有，可以先进行保守治疗。如果保守治疗没有效果，那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通过微创的手段解决问题，再不行才是最后一条路——开放手术。手术虽然也是种治疗方法，但这是最后一条路。医生要掌握好这个病是处在哪个过程哪个阶段，知道用哪种方法来治疗可能对他更好。有的病人症状不是很重，你叫他去开刀，有必要吗？哪怕是再微创的手术我觉得也不一定有必要，因为人体内所长的东西其实都是有用的，迫不得已才要拿掉，拿掉了也希望能有东西来替代。替代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不要轻易地去拿掉它。而手术后很多病人的症状并不能马上消失，特别是神经功能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阶段中医药的康复手段能起到比较好的作用，中药内服的调理能使患者整体状况有很好的恢复，针灸手法的治疗能帮助神经恢复、肢体功能的改善，这些往往是我们很多医生忽视的。”
从1992年进入龙华医院骨伤科工作以外，莫文已经从事中西医结合骨伤科治疗工作已有20多年的时间。让他印象深刻的既有这种把疑难杂症解决的病例，也有过失败的病例，相比较于无数让他有成就感的成功案例，失败的病例让他感触更深。
“在我还是一个年轻的主治医师的时候碰到一个病人胸椎管狭窄已经不完全性瘫痪了，我们给他做手术，手术没有成功，做好之后，病人完全瘫掉了。一开始病人及家属并不理解，但我们一直和他们沟通，也请了很多专家会诊，并且积极地进行后期治疗，后来他们就了解到这个疾病的手术风险很大，也知道我们医生已经尽力了。他们后来并没有责怪我，到现在我们还是朋友，我有时间还会去看望他，他有问题也会来咨询我，家人有病还会找我。”
你想得再好，准备做得再好，结果还是可能会失败。手术失败的发生率不可能是零，做一千个病人没碰到，不能说做第一千零一个病人不碰到。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但我也并不能因此推卸我的责任。作为医生来说，对这个疾病是否有充分的认识，充分的准备，都和手术的成功有很大的关系。事后我也常常会想，如果我某一步做得再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瘫。
记者：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在治疗病人时，对病情一定要认识清楚，医生要不断学习，不断完善自己。现在我做事情很谨慎，有时同事会觉得我太小心了，可我觉得想得多一点没什么不好，在做手术前，如果我想到十种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和结果，当然我最好一种也不要出现，但如果我没想到的话，很多事就不会做在前面了，该做的检查、该做的准备就没做，一旦出问题就会措手不及。
我觉得我要感谢这个病人，如果当时他和我们翻天覆地地吵，虽然我可能不会担责任，因为我有上级医生。但那些争吵很可能就会给我很负面的影响，但他和家人的态度给了我很积极的影响。他给我的印象非常深。
